我的第三世-长系列的第十五世-是在色尔呼大寺附近转生的。他以勤学,并出于名师色尔呼寺的喇嘛卜吉昌(Dobjichang)的门下,和在青海湖海心山禅修九年而著名的。他经过了长期的修持精进之后,才到「低地」-蒙古地方来座床。西藏人自己称藏土为『高地』,而以「低地」为蒙古的代称。他努力于寺庙的扩建,也曾在呼伦贝尔的巴尔虎蒙古,和在西伯利亚的布里雅特蒙古宏法。在这些地区,他得到很多人的皈依,不少成了他的大檀越,布施极伙。嘉庆皇帝御极之时,曾特别恩赐他,把在多伦诺尔的一所公主的别庄赐给他。这是一所花园式的大庭院,包括两百多间房屋。皇帝并且颁赐匾额,称之为心慧寺。他圆寂的年代当在道光未年。
当他六十多岁的时侯,他叫弟子们在佛坛上供水为祭,称为usun takil。这是用银盏盛水放在供棹之上的祭仪。同时他严格执行各种戒律,使一切法会读经都须加强。当他晚年的时侯,有喇嘛们远路从布里雅特来,请他再到他们那里去宏法,他说他自己已经老了,可是他的转世一定会去的。己往在布里雅特蒙古也有一位甘珠尔瓦‧格根,我必须把这一件有趣味的故事述说一下。据说当布里雅特的甘珠尔寺建造之后,就有一个小男孩常常由家里出走,跑到这所寺院来。虽然他一再的被他家人找回去,他还是要跑来。最后这寺庙的喇嘛就把他的名字和经过,送到藏土拉萨请问缘由。他们所得到的回答是:「这个孩子是多伦诺尔甘珠尔瓦喇嘛的转世。他的本身应该是罗敦‧丹必‧呢玛(Lodon-dambi-nima)」。因之那里的僧众就奉立他为甘珠尔瓦‧格根,也就是布里雅特甘珠尔寺的第一位法座。这说明两地的两位甘珠尔瓦‧格根都是出于同一根源。布里雅特蒙古从未隶属于满清帝国,因之这一位转世的迎奉与座床,都不须经过「金奔巴瓶」掣签的手续。
在布里雅特那位甘珠尔瓦‧格根属下的弟子徒众,也组织成一个单位,也由一位札萨克喇嘛管理。其制度一如蒙古其他地方,只有不受北京朝廷的统辖而已。这一位甘珠尔瓦‧格根在俄国发生革命之前圆寂,听说他的转世也是一位通经学有修养的人。他除西藏语文之外,还通俄文。就一般来说,布里雅特蒙古的喇嘛,似乎比其他蒙古各处的喇嘛更重视学问。那时在内外蒙古,一个人出家为僧,都是在他幼小之时,由父母作主,送入僧院的。在布里雅特则是一个青年人当他完成了某一阶段的教育之后,再由他自己做决定是否出家为僧。这可能是受到俄罗斯文化的影响。我说这些话的原因,就是要说明虽然在布里雅特和内蒙古有两位甘珠尔瓦‧格根,其实他们是一而二,二而一的。
我又听说在俄国革命之后,那位在布里雅特的甘珠尔瓦‧格根被送一个很特殊的地方,也许是一个研究所,叫他在那里用俄文作甘珠尔经,也就是大藏经的翻译工作。我现在无法断定我所听说的是否正确,可是告诉我这件事的人。是一位从布里雅特逃亡来的札萨克喇嘛总赖(Tsongrai)。总之,在布里雅特的甘珠尔瓦‧格根由于俄国革命,只传了两世。
我的先世,第四世化身在他访问布里雅特之时,见过那位罗敦‧丹必‧呢玛,他们两位曾为表示同源,在一起举行了时轮金刚法会(Duingkhor-yin Wang)。这两位甘珠尔瓦‧格根的同时出现,在布里雅特蒙古曾轰动一时。有人对我说:「当他们两人见面时,每人手中拿着一卷密教主经之一的「札楝瓦」(Jadungwa)经。他们的动作也都是一样,这彰显了佛力的无边,说明这同出一源的两个化身,其心灵感应都是一致的。」
我所知道有关我先世们的轶事,那是由年长的前辈喇嘛们告诉我的。其中有的是亲自追随过我先世的,有的则是一向对我们这甘珠尔瓦一系特别关心的。他们说:「我的几位先世曾对一些经卷作过经解,对于「嘛呢」-密宗的六字真言,也作过解说。」
第四世-按老世系的第十六世,也是在我自己以前的那一世,是甲寅年(一八五四)诞生于青海藏区,那时这里和邻近地区以及中央亚细亚到处都有回乱。在这场动乱之前,色尔呼大寺已有五百多个喇嘛在僧院里学习居住。在动乱之中,他们用巨木在寺院外围建造起坚固的寨子。这样才保护了这所寺院。这些木柱都是从附近松林中搬运来的。我的这位前世,当他十六岁的那一年才来到蒙古坐床,其后他就以「呼必勒罕」的身份在五当召习经。他没去西藏,可是不断的在五当召与青海之间往来旅行。他在五当召作了二十年的精进禅修。他接受呼伦贝尔巴尔虎蒙古一位著名的达喇嘛,根敦‧根教‧札木苏(Genden-jams)的邀请,前去该地,在那里他得到极大的奉献与布施。他就使用这一大笔钱在那里建造了一所大寺,名之为甘珠尔庙(Kanjur sume)。可是建立完成之后,我的先世并没有留在那里,却常在多伦诺尔居住。可能是因多伦诺尔西距五当召不远,而向东方也可以与巴尔虎的新寺院还联络得上。这一位先世-我已经提及-他曾远去布里雅特蒙古。他这次前去是为了实践他的前世,也就是第三世所作的诺言。
当他还在多伦诺尔驻锡的时侯,在中国史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外蒙古宣布独立。满清帝国被革命势力推翻。壬子年(一九一二)中华民国肇造。北京政府的首任总统袁世凯颁赠他「圆通善慧甘珠尔瓦‧墨尔根‧呼图克图」的法号,同时也颁发了有蒙、汉、藏三种文字的一颗银印,为了这项典礼,他必须前去北京。在那里他受到隆重的礼遇;可是他仅仅住了一个月就返回内蒙。他在京时,北京政府许可他在北京、多伦诺尔和归化城三处设立办事处,一切预算支出均由政府支付。
他又受到政府的任命,主持喇嘛印务处的事务。这一个专司喇嘛事务的行政机构是清朝时代建立的,其主要的工作,除管理各寺院喇嘛之外,更要司理属于各大「呼图克图」,「诺们汗」等转世「呼图勒罕」们众多俗世弟子的事务。在多伦诺尔有十三个「呼必勒罕」的寺庙、财产、僧俗弟子和牧场,这些自然都归这一个机构来管辖。民国成立后,喇嘛印务处仍旧存在。
多伦诺尔各寺在传统上是以章嘉‧呼图克图为首位的,喇嘛印务处至少在名义上也一向是隶属于这一系列大师们的。多伦诺尔寺庙的建筑,在地理位置上分成东西两个单位。东寺(Juun sume)又俗称青寺或蓝寺(Koke sume),正名是汇宗寺。西寺(Baruun sume)又称黄寺(Shira sume),其本名为善因寺。民国鼎革之初,这位章嘉大师尚在冲龄,可能不过是十岁左右,更由于那时蒙古局势不稳,北京政府就把这个主持内蒙古包括多伦寺庙在内的宗教事宜的重任,付托了我的先世。
不幸由于传统上章嘉大师是内蒙佛宗界的首班,而且又在多伦诺尔居于首位的政治背景,终于导致了他弟子们和我先世的弟子们之间的磨擦。这项无端而复杂的困扰,使我的先世非常痛心。为了除去烦扰,他就向北京政府请求准予辞去这个职务,并由章嘉大师接替。更为了躲避俗务的繁缠,便于清修,他从原来的住所,也就是东寺中的一个寺院,迁到在多伦诺尔之西约一百五十华里的召奈曼-苏木(Juu naiman sume)。在那里建一所寺院静修。这个召奈曼-苏木就是忽必烈可汗所建的夏都-上都的旧址。不久我这一位先世,就在那里竟被所谓的「土匪」劫杀。
我们也必须了解,这些争权夺利的摩擦并不是发生在两位大师之间,而是他们弟子与弟子们之间的冲突。何况那时我的先世已经五六十岁,而章嘉大师不过只是有十岁左右呢?这样的互斗,对佛教而言,真是一种耻辱,而有背于我佛的训戒。
前面我曾提到,当我这一位先世返回青海安多藏区的时候,曾对我母亲说过,他的转世将由我母亲所出。从青海回到五当召之后,他在那里为新转世的定阔尔‧班弟达授戒法,使他正式成为僧伽。在这个同时,我的这位化身也主持了一场时轮金刚法会。此际在五当召的两位座主是第四世甘珠尔瓦‧格根和这位新转世的定阔尔‧班弟达‧格根。
在这项重要法会完成之后,第四世甘珠尔瓦‧格根就离开五当召前去多伦诺尔。临走的时侯,他对那里的僧众说:「十年之后他将回到五当召来。」这些事都是在癸丑(一九一三)。这一年内蒙古遭到所谓「牛儿年的动乱」,在这里我也无法多说此际内蒙古因受外蒙独立影响所遭到的困扰,只能就有关我这第四世化身的往事,略述一番。
当这位第四世甘珠尔瓦‧呼图克图,辞卸了喇嘛印务处的一切职掌,退居在元朝夏都遗址的新封院之后不久,外蒙古的两位将领希伦将军(Shirun jangjun)和那木色赖‧巴图尔(Namsarai bator)带着一些骑兵进入内蒙,宣称蒙古已经独立,八世哲布尊丹巴‧呼图宛图已经即位为博克多汗(圣主)。同时宣称喀尔蒙古人愿意把内外蒙古统一起来,建立一个大蒙古国。他们首先进入锡林果勒盟的乌珠穋沁旗,继而南下进入察哈尔地区。我第四代转世退居召奈曼-苏木新寺院,恰好首当其冲。这时在张家口的都统似乎是一位姓王的武人。
方纔提到的这两位外蒙将军,本来都是我先世的檀越。因之,他们对于这位四世甘珠尔瓦‧呼图克图更是不肯放手,切实的希望与他们合作,这对我的先世而言真是一个难题。这时几个章嘉‧呼图克图的弟子们就有枝添叶,捉风捕影的把这件事歪曲的向北京方面告密,说四世甘珠尔瓦‧呼图克图正在召奈曼-苏木之地与外蒙军队勾结,图谋蒙古独立。似乎那位在张家口的王都统此时正在多伦,他派一个叫高福的军官带兵前来召奈曼-苏木,驱逐来自外蒙的队伍。高福一来到这所寺院附近,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先用炮轰,我的先世只有二十名护卫,当然无法抵抗。
那时来自外蒙的那木色赖‧巴图尔要求我的先世和他一起走向外蒙。可是我的先世拒绝了,并且说:「假如他自己也走,那就会更使这一个政治谣言得到证实,这对当地居民和察哈尔蒙古人更属不利。」当时那木色赖就要命令他的部下死守这个被炮轰的寺院作殊死战,他们也准备开火,但是我的先世出来,请他们放下枪-那木色赖本人就是一个闻名的神枪手-以免双方无谓的死伤。
这样在无抵抗之下,这所寺院终于被包围。那木色赖和他的一部分部下集中在另一个院内,我的先世在一所二层楼上远望。在最危机的时候,那木色赖接受了我先世的劝告,突围而出,虽有伤亡,终于走脱,我的先世却中枪死在那座楼上,时间是癸丑年(一九一三)六月初十(七月十三日)的凌晨。
当第四世甘珠尔瓦‧呼图克图遇害示寂之时,有人看见一颗闪烁的亮星向北方逝去;有一个当时参加包围那所寺院的中国兵说:「他看见这位喇嘛骑着一匹白马冲围而出;又有一个蒙古人当天夜里在那所寺院迤北之地行旅时,遇见我的先世骑着白马向各北疾驰,他就问他去那里?回答是去布里雅特蒙古,会唔那里的甘珠尔瓦‧格根。」
在这场惨变发生之后,那位王都统马上宣布官方消息说:「甘珠尔瓦‧呼图克图为「蒙匪」所害,官兵正在查见那个为首的土匪之中。」这个「匪首」当然他们是永远不会找到的,而这件公案,也永远不会水落可出。
当这事件发生后,当地的蒙古人群情不安,很多人指控那位王都统,说他就是主谋的人。有人对政府官兵无端杀人,劫掠财产,烧毁寺院,极为愤慨。曾在我位先世之下辅佐他处理一切有关交际和俗世政务,也可以说是「公共关系」的弟子是雅‧札萨克喇嘛(Ya Jasagh Lama),他也曾是喇嘛印务处主要的官员。他这时挺身而出前去北京,控诉王都统。这时这个王都统却嫁祸于人,下命令枪决了几个所谓行凶抢劫的士兵。原来这位王都统在多伦的时候,就和章嘉大师的属下有比较亲密的往来。他难免受到章嘉大师属下一些不肖弟子们的影响,而作出这件重大的错误。当雅‧札萨克喇嘛到达北京之时,这一部分章嘉大师的弟子们却为王都统奔走。可是无论如何,无端的杀害一位蒙古宗教领袖,是一件无法饶恕的罪行。所以不论谁是谁非,北京政府总要表示一个震惊的姿态,派出一个以十个人组成的调查团,到多伦追究责任。可是实际上,这一桩公案又是无法公开,所以还是以息事宁人办法,来处理一桩很容易引起蒙古人反感的事件。
其最后的结论是这样:一面政府为第四世甘珠尔瓦‧呼图克图举丧,一面指责王都统失察,可是把责任转在高福的身上,说他未能切实执行命令,致有差锗,予以免职,永不叙用,而且还得臂上配带黑纱,为甘珠尔瓦‧呼图克图穿孝。政府又拨发三万银圆,作为召奈曼-苏木寺院修复的费用。这个已被残破的寺院一直未加修缮,一则无人乐意重修这流血伤心事件发生的处所,莫如任它消失,还可灭轻一些心里的哀痛。再则从那以后,军阀的内战,盗贼的横行,和日军的侵入等等,也都使我们无法重予修建。
以上是我记忆中,我先世们的往事,容或有些错误杂乱之处。这我只能凭我的记忆述说,现在已经无法查阅任何旧存的记录了。
诞生和转世的认定:
我出生于青海安多(Amdo) 地区一个笃信西藏佛教的唐古特族-也就是青海藏族的家庭里。其实我家的渊源是出于一个蒙古土司的后裔。在我们家乡那里的蒙古人虽然没有受到汉化,却溶化在藏族的文化里,与藏人合而为一。现在在我迟暮的岁月里,回忆我的童年,我的生活方式完全是西藏的;可是我现在却是一个十足的蒙古人。假如有人说我是唐古特人,反会使我感到不安。其原因是我从十一岁的那一年,就离开了我的故乡,而进入蒙古人的世界。我也觉得,我的一生,虽然我不参与政治活动,也多少有点类似末代外蒙库伦活佛─八世哲布尊丹巴.呼图克图的际遇。他也是一个西藏人,早年来到蒙古,不仅成为一个十足的蒙古人,而且也成了外蒙古,甚至全蒙古的宗教、政治领袖,直到他于一九二四年圆寂之时为止。
在我的故乡,畜牧是我们的传统,可是在我幼年的时候,那里已经有了半畜牧半农业化的倾向。因之我家所在地的人种渐趋混合,政治、经济也都随之而复杂起来了。
在癸丑(民国二年)那年,我的前世化身从内蒙古回到他在安多地区的本院色尔呼(Serku)大寺。正巧那时我母亲患着严重精神不安的病症,于是她就前去拜谒,希望能由他的加持祓除,袪病康复。不久她果然痊愈,为了表示感激,她又去叩拜。那时我的前世对她说:「你将成为我未来的『呼必勒罕』(Khubilghan)─转世或化身的母亲。」根据年长道深的喇嘛解说,这就是我由这一个妇人─我的母亲─之所以出生的缘由。也因此而使我成为五世甘珠尔瓦.呼图克图的「呼必勒罕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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